《【硬核社会学13】帕鲁的真相:为什么好资本家不可能存在?》文本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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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兽帕鲁能爆火的意识形态诱因是:它撕下了神奇宝贝温情脉脉的面纱,揭穿了训练师和小精灵之间的不平等关系。当小精灵开始肉身意义上的打工,那拥有小精灵的训练师自然就成为了"资本家",甚至是奴隶主。我要为这种走出幻象的行为叫好,因为它没有像神奇宝贝那样给我演戏。
帕鲁和chiikawa世界不同的是,chiikawa里的小可爱是资本主义工人,是人身自由的被剥削者;而帕鲁里的玩家和帕鲁之间的关系是封建主与农奴之间的关系,是存粹的人身依附,甚至是拥有关系,乃至于父权关系。而这种关系仍然大面积存在各个后发现代性国家的特色制度之中,这或许才是东亚打工人而非欧美打工人大规模带入帕鲁的原因。
帕鲁这种高度人身依附的、集中式的、种植园式的资本主义模式只有在一个地区或国家刚刚从封建主义进入资本主义需要快速完成原始积累的时期才会出现,比如18至19世纪的美国和20至21世纪的东亚。
然而,帕鲁世界并不存在商品交换和市场经济,甚至其本身的内容深度也是极其匮乏的,能够养殖、制作、采集、开采的资源非常有限,游戏到中后期也会逐渐失去探索的乐趣,这是其作为一个小作坊半成品的游戏最大的问题。也因此,即使你不压迫帕鲁,你也可以生存下来,区别只是游戏玩法够不够轻松、通关速度够不够快而已。这或许是部分玩家仍然能够选择对帕鲁手下留情的原因。
我们不难想象,如果帕鲁引入市场交换机制,甚至是对抗机制,当玩家之间,出现市场经济、市场竞争甚至失败就要被人拆家夺宝,重头再来时,现在闲情逸致还能带入帕鲁的本质上一生要强的东亚玩家是否还能保持现在对帕鲁的初心,在我看来这是非常困难的,到时候大家想的绝对会是怎么要能够最极致的压迫帕鲁以完成自己生存的需要和征服的野心。
而这,正是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可怕的地方。单纯的人身压迫和劳动剥削,其实并不能够代表资本主义制度。基于市场竞争和淘汰法则以及资本化运作模式的现代经济制度加上其超越个人恶善的自行运作的铁律,才是资本主义的核心。
在封建主义时代,也就是现在的"帕鲁时代"。由于区域之间保持着相对的隔离,封建主们压迫农奴的烈度基本取决于其个人欲望的满足与否。因此,特定具有道德修养的封建主往往能以一种慈父的形象出现,他们可以广施德政、大型慈善。把自己从农奴身上搜刮的剩余价值稍微给出一部分,只要不侵犯到自己长期以来的运作规则(比如土地的所有权和核心生产资料)或暴力工具的垄断(比如冶炼技术、铁咀和武器)。实际上,会有许多具有更高文学、政治乃至宗教修养的封建主和地主愿意这么做。无论是中世纪欧洲还是古代中国,都不乏有这样的大善人出现,他们的共同特征就是,愿意割舍自己的部分利益来满足自己的道德欲望,但绝无可能让渡自身的统治基础和生产垄断特权。就好像玩家真的会把帕鲁放生一样。
然而,当资本主义到来时,新的统治阶级——也就是资产阶级,会惊奇的发现自己经营的企业往往连让利都做不到。因为市场竞争的烈度要远超于封建主时期,封建主让利于民无非就是自己用的叉子从金叉子变成了银叉子,但自己的地位不会受到影响。隔壁国家的国王又不会因为你对农奴更好就决定趁虚而入,过来讨伐你,统治根基是非常稳固的。
然而,如果一个资本家选择让利于员工,他就无法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再生产,在市场竞争中会面临颓势。如果它是上市公司,它的让利和分红行为会引起市场的悲观预期,导致股价下降和更多的市场波动。而更可怕的事情是,任何选择让利的企业都会因为以上的原因无法跑得过其他不让利的企业,哪怕这种让利行为可以刺激劳动生产率。但在资本主义制度里,劳动获得率和资本获得率在所有的历史数据里都有明显的差距,其具体体现在经济增长率和资本回报率的差异里。
例如,在《21世纪资本论》里,皮凯蒂就指出,过去3个世纪的资本回报率往往在4%-5%之间,而人类的平均经济增长率仅仅在1%-2%之间。因此,单纯靠劳动创造的收入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是不可能超越资本回报的收入的。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让利于民的企业必然会落后于正常的剥削企业,而后者则会进入列宁所说的"垄断资本"状态。可以依靠体量优势和民族国家的高度绑定,轻松碾压任何小企业,无论是通过恶性竞争、价格竞争还是恶意收购,都可以让其他企业,特别是那些让利于民的"刺头"企业立毙当场。这也是为什么大量的新兴企业都要大规模烧钱来达到垄断地位。
换言之,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不仅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是血腥的你死我活的关系。资产阶级内部,资本家和资本家之间首先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这是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最首要的差别之一。资本家仅仅是资本主义的傀儡,而绝非历史的主体,他们并不是世界精神的代言人,资本规律更不以少部分有良心的资本家或人道资本主义制度为转移。而这也是我对所谓的有良心的帕鲁训练家的这个概念嗤之以鼻的原因。
在我看来,这纯粹是被游戏系统暂时性赋予了统治地位的封建统治阶级的自我感动和美好意淫。一旦游戏系统也就是世界的经济政治规则发生变化,比如,明天宣布帕鲁全球联服,服务器互通,帕鲁营地之间可以互相随意攻伐、掠夺。那么,所有人都会变成最危险、最恐怖的帕鲁剥削者,除非他们不想玩这个游戏。
没错,我绝不认为打工人开始带入帕鲁是一种什么阶级觉醒,相反,我认为帕鲁让我们意识到了有多少人根本没认清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在帕鲁制度下做一个好人或坏人根本由不得训练家和资本家选择。只要你成为了一个训练家、成为一个资本家能够在劳动力市场上投掷资本的精灵球,你就会先把自由的劳动力通过沉重的社会压力打成残血,然后以或死或降的威胁将其捕获,最后仅满足其最基本的社会再生产需求,即付给它只够养活自己的食物或工资,这并不是你能够选择的,只要你进入了这个游戏,你开始玩这个游戏,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而你,就成为了制度的傀儡。
在一个扭曲的制度下做好人,却不去质疑这个制度本身,在某种程度上是比在扭曲的制度下做坏人更残忍的事情。因为你让更多的人以为这个制度还有自我改善的空间和可能性,这就是为什么慈善资本家比普通的资本家更让人恶心。他们可以捐出几千万、几个亿的钱去救助平民,博得美名,合法化资本主义制度。却不愿意先用这个钱改善自己的员工的生存条件。
事实上,他们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们就算把钱都烧了,把钱都扔进太平洋里,也不能给自己的员工多一分一毫。因为这会在根基上破坏这个制度,破坏自己公司的竞争力,破坏帕鲁们内部的竞争考核机制,破坏自己公司在股票市场上的价值。
一个上司公司绝对不会因为CEO骄奢淫逸而股价下降,甚至大多数投资人都相信,最高管理层领得超额回报,是最正常、最合理的激励措施,哪怕这些领导层是彻头彻尾的烂人和傻子。比如,暴雪历史上最垃圾的CEO鲍比·考迪克,但一个上司公司绝对会因为他们宣布四天工作制,或者给所有员工无条件加薪50%,而迎来最大程度的股价奔溃。哪怕他们完全有能力在不影响工作运转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这就是资本主义。
幻兽帕鲁在流行文化和青年群体中的爆火,我想足以说明当下的阶级问题已经及其严重,但他的实际价值的被错认也说明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强大。我们绝对不能把资本家人格化,认为其是具有自由意志和决断能力的主体乃至历史主体。马克思曾说无产者除了锁链,什么东西都不拥有。
所谓拥有即是将事物财产化,那么今天我们反过来要说,资产者是让财产成为了其最牢靠的锁链,所有的资本家都是可怜虫,他们在历史和哲学的意义上有着双重的悲哀,他们没有能力做出真正意义上的打破天地和牢笼重新洗练人间自由的行为,他们就像是被预输入了指令的程序,或者只知道按照基本生物规则行事的蚂蚁或昆虫,无法反抗自己的造物主,只不过他们所听从的是人类自己创造的,却远超出人类控制的市场规律,即被物质化的精神,将自己创造出来的事物指认为他者,并听命于其宰制自己,这才是黑格尔所说的异化的真正含义。
而这,也正是资本主义最强大的意识形态,也就是自由主义最大的辩证法笑话。你可以自由的做任何事情,除了质疑自由本身意味着什么。
从上世纪的自由主义革命之后,人类大抵意识到了人性,或者说作为一种固定性质的人性是不存在的,马克思反对人性的概念,但大体上认为人的类性质,也就是人作为一种物种的性质,是其用劳动改造自然,改造自身的能力。
这当然是对的,这或许不够激进,继承拉康的思想遗产后,我们今天或许要说,人性的本质就是追求一种自由,一种希望且有能力颠覆当下的人性,颠覆当下规则、制度、欲望、善恶、追求重造天地、再创人间的终极犯罪的自由。是一种最彻底的重新定义自由,即我们能做什么的自由。正如拉康所说,人是存在链的断裂或突起,亦可称之为变种或"变种人","变种人"是反常之人,是符号界的溢出、存在链的断裂、是不得其位的骚动元素,只有当日常事物、生活秩序出现紊乱、脱轨时,人们才可能进入哲思状态。
有确凿归宿感的人,如遵循规律而循,万事万法皆有依归的资产阶级们,绝不可能谈论哲学,只有错位、他者的眼光、有机社会的瓦解才能开创哲学,而这正是无产者的历史位置,做一个真正具有历史主体性,能够像现存的一切制度说不的"变种人"。
因此,我们绝不应再讨论训练家能否能做人道的训练家,资本家能不能做有人味的资本家,我们要追求的或许是幻兽帕鲁的英文名真正所指向的那样,创造一个"Palworld"。一个伙伴的世界,一个帕鲁和训练家二分法不存在,哪怕语言不通,也能像乌萨其一样通过真心沟通的世界,一个我们都知道名字的马克思称为自由王国的新世界。